高中“走班”改革，学生就能决定教师能否上岗？

2015教师招考

由于高考改革，原本距离我们似乎很遥远的高中“走班”，现在不得不在很多高中全面推行。但现实情况如何？

现在学生是走起来了，课却上不下去了，更不要说去盯他们的学习了，再这么搞下去，教育质量肯定不靠谱。

在与上海同样作为高考改革先行地区的浙江省，“走班教学”在海宁市高级中学实施大半学期后，老师们都有着这样的感受，家长们也有着相同的担心。

文章有点长，请耐心看完，因为重点在最后——“走班教学”改革制度下，老师的好坏如何评定？好老师好待遇的呼吁能否实现？

究竟是要“走班教学”，还是要教学质量，似乎成了一个非此即彼的选择。

为什么听起来更加先进的“走班教学”，在提高教学质量上却是如此的无力，甚至成了教学质量的天敌？究竟是“走班教学”本身就不好，还是我们没有把“走班教学”用好呢？

周彬 / 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部教授、浙江省海宁市高级中学校长

从行政班教学向“走班教学”转型，需要转变的，远不只是课堂教学模式，更重要的是要形成支撑“走班教学”的管理机制与责任体系。

把“走班教学”放在传统的学校管理系统中，它就只是花瓶里的花，收获了一时的鲜艳，终究难逃凋零的结果。

要在学校中培育出“有质量的走班教学”，就需要我们更加深刻地思考并重新定位学生与学习、教师与教学、学校与管理的关系。

今天的学习决定明天的未来，让学生对学习负责任

究竟是为自己学习，还是为别人学习，肯定会影响学习态度，也会影响到学习结果。

在行政班教学中，永远都是学生在等着教师上课，至于教师这节课要讲什么内容，要用什么方式上课，只有教师自己知道。既然学生连学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有学习的动机呢，怎么可能有学习的兴趣呢？

学生并没有一个抽象的学习兴趣，只有学习什么的兴趣；学生并没有一个抽象的学习动机，只有学习什么的动机。为此，“走班教学”并不只是让学生走起来，更重要的，是要让学生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走起来，在从一个教室走向另一个教室的路上，需要他们思索我去这个教室，我去上这位老师的这堂课，究竟我自己想要什么，自己想学到点什么？

所以，“走班教学”带来的变化，并不是教学形式上的变化，而是学生学习动机上的变化，是把课堂还给学生最务实的做法。

可是，当我们真的把课堂还给学生的时候，他们又真的愿意接受吗；当我们希望他们对自己的学习负责任的时候，他们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学习负责任呢？

只有把学生“今天的学习”与“明天的未来”打通，学生才愿意为了明天的未来，来担负起今天的学习责任。但要真的把“今天的学习”与“明天的未来”打通，这可不是靠一门《高中生生涯指导》课程就能做得到的。

为了帮助学生把今天的学习视野投放到更远的未来，能够从今天繁多的兴趣中明确自己的旨趣，海宁市高级中学为学生提供了大量的活动，希望他们在活动中确证自己的兴趣，在活动中明确自己的方向。

比如在我们的社团建设中，就告诉学生：

“你今天在学校选择哪一个社团，就意味着你明天可能选择哪一个行业；

你今天对待社团的态度，就意味着你明天对待工作单位的态度；

你今天在社团中的地位，就意味着你明天在工作单位的地位”。

我们请海宁市高级中学毕业的学生，把他们在大学使用过的专业教材寄回母校，让学生可以看到今天所学的高中知识，在大学里会延伸到何处，会对人类社会和科学技术做出什么样的贡献。

我们邀请各行各业的工作人员，到海宁市高级中学的赞山大讲坛，利用课余时间向学生讲解自己行业的酸甜苦辣，讲述自己行业的喜怒哀乐。为学生提供一个真实的社会，用这个社会美好的一面成就学生的学习动力，用这个社会痛苦的一面造就学生的学习压力，从而让学生更加主动地投入学习。

人生可以有很多的理想，但所有的理想都必须考虑既有条件，所有的行动也必须遵守已有规则，帮助学生塑造人生的理想，也必须帮助他们学会遵守规则。

海宁市高级中学通过“秒杀”的方式让学生选课，就是让学生在选择中遵守规则，在选择中明白你喜欢的课程或老师有可能别人也喜欢。

学校只能在已有条件下尽可能满足学生的需求，但是并不意味着可以满足所有学生的学习需求，这种情况下，学校制定好规则，学生在这种规则下进行自主选择，并在学习过程中为自己的选择负起责任。

让学校选择学生，最后淘汰的是学生，而且这种淘汰是不可逆转的；

让学生选择学校，最后淘汰的是学校，学校可以在教育变革中求得新生；

让学生选择老师，最后淘汰的是老师，老师可以在专业学习中获得逆转；

让学生选择学科，最后淘汰的是学科教研组，教研组可以在组织学习中实现重构。

正是基于这样的想法，我们愿意把更多的选择权交给学生，既可以看到学生因为自主选择而负责任的成长，还可以看到学校因为学生选择而可持续发展。

学生的选择决定教师的岗位，让教师对教学负责任

让学生在学校走起来了，学校很难决定学生走进哪间教室，去上哪位教师的课。

如果“走班教学”只是让学生走，但不给予学生选择教学班级和选择学科老师的权利，那走来走去就只是一种负担，甚至说这就是一种折腾，因为不管走还是不走，反正都是被动学习。

海宁市高级中学把选择教学班级和选择学科老师的权利，都一并给予了学生，当然也把选择结果的责任承担，也借机还给了学生。

可是，当学生对自己的学习负责任时，是不是教师就得到“解放”了呢？教师就可以只是上上课，不再对自己的教学效果，不再对自己的教学成效负责任了呢？每一个职业都有属于这个职业的责任，当这个职业不需要你负责任的时候，就意味着这个职业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让学生走起来了，把课堂还给了学生，把教室还给了教师，于是老师就得想办法吸引学生到自己的教室里面来。

在行政班教学体制下，老师肯定有学生可教，老师肯定有课可上，但来上课的学生不一定认真听课，听课的学生也不一定认真学习。现在学生得对自己的学习负责任，这是一件好事；但他虽然要听课了，要学习了，但他不一定要来听你的课，他不一定要来向你学习，这就是“走班教学”的老师面临的最大问题。

虽然老师把学习的责任还给了学生，但却把对教学的责任留给了自己。

课堂教学是不是有实效，教师本人有没有吸引学生的“颜值”，都成了教师能不能拥有岗位的前提条件。

本次高考改革最大的变化，就是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了学生，尤其是学生可以选择哪些科目作为高考考试科目。

一开始我们都认为，学生会根据自己的兴趣来做决定，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在高中生这个年龄阶段，兴趣并没有被固化，但他们的学科强弱却是被各种各样的数据所强化，并最终成为学生做出选择的依据。

面对升学的需求，学生如果完全按照自己的兴趣选择，而不考虑就读学校在学科教学上的实力，以及自己在该学科的能力，最后的结果可能就是选了却考不上。

当学生普遍把就读学校学科教学实力作为一个选择标准时，特定的某个学科或者几个学科就会成为该校的主导学科，慢慢的这些学科就会演变成这所学校的办学特色；

当学生考虑自己的兴趣和具体学科实力时，学生的个性化发展就得到了照顾。

事实上，让学校围着学生转，学生选择就会决定教师岗位。每个教研组的工作态度与教育业绩，会汇聚成这个教研组的学术声誉，而教研组的学术声誉会成为学生是否选择这个学科作为高考学科的重要依据。学生的选择，将会影响到整个教研组有多少个教学岗位。

最近，海宁市高级中学对高一学生的选科情况进行了预调查，发现高一学生的选择深受最近一次高二学考成绩的影响，导致有的学科比上一届少了将近一百名学生，这就意味着该学科教研组必将失去两到三个教学岗位。

由于海宁市高级中学授予了学生选择任课老师的权利，所以在同一个教研组内究竟特定老师能否上岗，上岗后可以教高考学科班还是学考学科班，每个班会有多少学生，都是由学生的选择决定的。

学生会选择什么样的老师呢？

从海宁市高级中学学生的选择结果来看，三类教师是受学生喜欢——

一是教学效果明显的，

二是善于与学生打交道的，

三是“颜值”比别人略高的。

学生选择你的课，主要目的是来学习的，如果上了一年两年的课，到最后什么也没有学到，那肯定是非常不开心的，而判断他们究竟学到还是没有学到的标准是什么呢？用教育学术语来讲，就是教学成效了；用老百姓的话来讲，就是教学成绩了。

当然，有的老师并不一定把课上得好，但他们非常善于与学生打交道，非常善于激励学生，帮助他们树立远大理想，让他们在学习过程中更容易捕捉到幸福的元素，这也是学生喜欢的“主”。至于那些“颜值”高的老师，不一定长得特别漂亮或者特别帅气，如果自己生活特别阳光，也特别有生活品位，也会为自己赢来不少的“粉丝”。

这就要求老师要注重自己的生活品质，与学生的交往方式，以及自己教学风格的可接受程度等。

以前讲教师专业发展方向，总是说如何提高老师的学科水平、学术水平、教学能力。当把“选师权”交给学生时，就等于承认了学生选择老师的标准，就是老师提高自己的重要依据。

让学生选老师，目的不是淘汰老师，而是让老师不断地发展自己，而学生的选择标准，就是老师的发展方向，至少是发展方向之一。你不可能在三个方面都做得非常优秀，但如果你一个都做不到，可能原本追随你的学生就会追随到其他教师的教室里去了！

管理水平决定教育质量，让学校对管理负责任

学生对自己的学习负责任了，教师对自己的教学负责了，那学校还需要干什么呢？

当学生觉得听课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时，当学生觉得学习是一件有成就的事情时，学生就不再把学习视为责任来承担，而是把学习视为权利来行使。这就要求学校要及时反馈学生的学习成效，让他们有更多的机会验证自己的学习进程，并感受到自己努力带来的学习成就；需要学校营造一个以努力学习和积极进取为荣的学习风气。

尽管老师都对自己的教学负责任了，但学校还是希望老师教得更好，希望有更多好老师得以涌现，这就要求学校要为好老师的成长提供良好的条件，为老师教得更好营造更好的教学风气。

我们把让学生学得更好，让老师教得更好；营造更好的学习风气，营造更好的教学风气，视为学校管理的核心工作。

由于“走班教学”的开展，不同学生学习的内容不再一样，不同教师的教学进度也不一致，这时候就要求学校要给予教与学更大的个性化空间，要求学校从更为宏观的层面管理教与学过程。

“走班教学”远不只是让学生走走，而是在改变教育中一些本质问题，重新造就课堂生态模式。

比如——

在行政班教学中，这个班是班主任建好了的，学科老师去上上课就可以了；但在“走班教学”中，上课的老师得先得自己组建一个班，然后再给这个班的学生上课，否则这个教学班就是散沙一团。

在传统的行政班教学中，课堂教学目标主要是进行知识讲解，把学生学习和问题的解答放在了课后的作业批改和辅导上，这也是高中老师这么辛苦的一个重要原因。其实知识讲解与问题解答相比较，不论是所花时间还是难易程度，都是不如后者的。可是，我们却把最重要的上课时间，拿去做了大量的相对简单的知识讲解，于是大家不得不再花大量的课外时间，来完成更为重要的问题解答工作。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海宁市高级中学做了落地版的“翻转课堂”，提前一周把学生下周要学的内容告知学生，让学生提前预习，把知识的学习尽量在课前完成，把知识学习时形成的问题与疑惑带到课堂中来。在教师的课堂教学中，尽量减少知识的讲解时间，把课堂教学重心用在学生疑惑的解答和问题的解决上。

在“走班教学”的背景下，仍然靠作业批改和课后辅导来解决学生的困惑与问题，这条路由于学生来自不同的班级而变得无路可走。同时，这也要求学生在课前认真地做准备，因为课堂会作为学生“厮杀”的阵地，谁预习得好，谁就能在课堂上先行一步，从而主导课堂，谁滞后一步，谁就会被淘汰。

此外，在高考新政下，由于把课程分为了不同的类别与不同的层级，教师也教着不同的学生与不同的内容，在这种情况下，学校管理的重心，就不再是教学管理，而应该是课程领导，学校管理课程内容，管理教学难度与教学进度，把课堂教学还给教师，让他们结合自己的个性与风格来展现自己，吸引学生，成就学生。

这样既可以保证全校最基本的学科教学质量是得到保障的，还有助于学生在不同老师与不同层级的课程间进行再次选择或者转换。

在传统的高考体制下，对学生进行成绩排名，并通过成绩排名来督促学生学习，成为一种习以为常的做法。

但在高考新政下，每个学生都有属于自己的课表，每个学生的课程组合都不一样，即使课程组合是一样的，但课程的层次也不一样，这就意味着对学生进行统一的成绩排名是行不通的。

在这种情况下，学校通过分学科，分不同组合，分不同层次的方式，加强了对学生优势学科的表扬，让学生真正从以前的“取长补短”转向了“扬长避短”。

此外，“走班教学”还导致了一生一表，这时候不论是班主任还是科任老师，都很难像以前那样整齐划一地督促学生的学习，这时候就将原来对学生学习行为层面的督促与管理，提升到年级部和学校层面的学习风气的营造与引领。

究竟什么样的学生是好学生？

这个答案一定要发生变化，没有了排名第一的学生，只有让自己的优势学科发挥得最好，让自己的学科组合成效最明显的好学生。

老师是学校最为核心的教育资源，只有学校拥有更多优秀的老师，只有老师更愿意成为优秀的老师，这所学校的教育质量才有最可靠的保障。

谁也不能保证学校所有的老师都有好的待遇，那就应该让好老师在学校有好的待遇，这样学校才会有人愿意去当好老师，才有可能让老师们越做越好。

让好老师在学校有好的待遇，前提是不能以伤害其他老师的合法权益为前提，也就是说只能够在绩效工资范围内，来进行好与差的区分。同时，在决定究竟“谁是好老师”“谁把老师做好了”这两个问题上，学校也必须有足以让大家认同的标准。

为此，我们尽其所能把能够证明老师能力的要素，比如老师的最高学历、最高职称、最高荣誉，还包括教师的教育理念，都向全校师生公开，既有利于加深学生对老师的认识，也有利于促进教师可持续发展。

在一定的范围之内，也把老师的教学业绩与教育成效予以阳光化，形成教师在学校的教学档案，既可以推动教师进一步钻研自己的教育教学工作，也可以把那些做出优异成绩的老师推选出来。

一所学校，肯定不可能把所有学生都培养成优秀的学生，但一定要想办法让所有学生都对自己的学习，进而对自己以及对自己的未来负责任，这样才可能保证他们进入社会依然勇往直前；

一所学校，肯定不可能让所有老师都得到优厚的待遇，但一定要想办法让优秀的老师有好的待遇，这样大家才有做“好老师”的理想；

一所能够不断涌现出优秀学生的学校，一定是好学校；

一所人人都想把老师做好的学校，一定是好学校；

一所好学校，一定有好的管理机制，才能保证这所学校持续的好下去，高考新政给了我们形成这个管理机制的机遇，“走班教学”则成就了塑造这个管理机制的机会。